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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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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憶

蘇琬琬今早醒來時,陽光透過紗窗,照亮了滿屋的陳設,與前幾日剛醒來時的滿屋昏沈不同。

眼瞼輕顫著,蘇琬琬一邊適應著明亮的光線,一邊默念:興許會是一個好日子呢。

距離年關越來越近了,她應該盡早擺脫齊崢帶她出城門。

素色腰帶將蘇琬琬的腰身束成嘻嘻一條,很快又被寬大的冬衣蓋住。

不如就今日吧。

走到客房所在的院子裏,一眼望去,正對面就是齊崢的房間,如今房門緊閉,窗簾都是放下的。

齊崢平日若是起身,都會將窗簾掀起,窗戶打開,雖然冬日裏面冷,但是也巴不得“門戶大開”的好。

這麽看,齊崢應當還睡著。

蘇琬琬沈吟一瞬,轉身向著廚房走去。

周南行的房間,門是開著的,說明他已經醒了,但是房間裏面安靜無人。

這個時候他會去的地方,只能是廚房或者馬廄了。

果然,距離廚房還有一段距離,蘇琬琬就已經瞧見廚房冒出來的炊煙了。

踏進廚房門口時,周南行在往鍋裏面添水,竈臺旁面還擺了一袋面粉。

蘇琬琬熟練地走動竈臺前,發現裏面的火燒得正旺,暫時還不需要添柴。

她看著那袋面粉,“你今日是打算做什麽?”

平日他們大多吃白米飯,用面粉還是她第一次見到。

周南行撐著竈臺,擠眼,“這可是大日子,馬虎不得,不然我也不會大早上就開始準備了。”

蘇琬琬意會地往他身後一看,原來不只是面粉,還擺了各色的菜,絕對是他們來之後最豐盛的一次。

“今日,難道是?”

周南行哪裏忍得住,得意地打了一個響指,“沒錯,是齊崢的生辰。”

他拍拍身邊的的面粉,“看到沒,用來做長壽面的。”

蘇琬琬只好在心中,將擺脫齊崢的事情往後挪了一天。她出城門離開後,不知道多久回來,也不知道齊崢他們多久之後會離開,也許便是此生不覆相見。

齊崢好歹就過自己幾次,這個與周南行一塊陪著過了這個生辰,無論齊崢在不在意,也都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報答。

她眼巴巴地看著周南行,“我能學著你做一碗嗎?”

周南行不明所以,“你也今日生辰?要是這樣我一塊做兩碗就是了,你不必麻煩。”

蘇琬琬含蓄道:“我就是想借此聊表心意。”

鍋裏的水已經燒開,鍋底慢騰騰地冒著水泡。

周南行恍然,“啊原來是這樣,”他瞧著很是開心,嘴角向上勾著,“當然沒問題,齊崢那個高個子,吃兩碗也是沒問題的。”

他笑嘻嘻道:“撐死他!”

周南行端著菜盆往裏走,“這水開了,你舀出來放涼,我們再揉面,我先去準備其他的菜。”

蘇琬琬照做,等水涼的時候,就幫著周南行燒火。

這幾日她日日燒火,已經數能生巧了,以後若是自己一個人,也能自己做飯吃。

周南行手腳麻利,做好兩個菜後,放進另一個鍋裏面熱著。將大鍋刷新幹凈,又加了好多水進去。

蘇琬琬好學問道:“又要燒水嗎?”

周南行搖頭,“這是要熬燙了。”

桌上的豬排骨被周南行幾刀砍碎,丟進鍋裏。蘇琬琬以前見過廚娘剁排骨,得咬緊牙關,用盡了力氣,但是周南行做起來好像很是輕松。

“這長壽面要想好吃,除了面團揉得好,還得有好喝的高湯。”他說著又丟了些生姜、大料進去。

蘇琬琬點頭,用手在床熱水的盆邊探了探,入手溫涼。

“這水已經涼了。”

揉面團的過程比蘇琬琬預料的艱難許多,周南行的廚藝很好,自然要求也要高一些,自己的面團揉好了,就開始指導蘇琬琬。

“你既然要做一碗,這最重要的一步自然要自己做,”周南行看著蘇琬琬跟前皺皺巴巴的面團,“這樣的面團做出來,齊崢嘴刁,看一眼就不會吃了。”

……

等到兩碗長壽都做好,被放心鍋中安穩地熱著,蘇琬琬暫時告別了廚房。

倒不是偷懶,既然是過生辰,怎麽能夠只有長壽面。

蘇琬琬在自己的房間裏面找了一會,蘇家品酒清貧,而且還遭到行竊,她找了許久,竟然沒有一樣能送得出手的物件。

蘇琬琬在椅子上坐了許久,還是將床上的被子掀開,把床底的東西掏了出來。

等到她挑挑揀揀地差不多了,周南行的聲音已經在門外響起,“蘇小姐,差不多了,去送面吧。”

蘇小姐自己做的面,當然是她自己送過去,周南行是這麽想的。

蘇琬琬將準備的賀禮放進一個不大的木盒子裏,抱著往廚房走。

因為兩只手是在不夠用,那一碗蘇琬琬廢了好大力氣的面,被她放在木盒子上,一並送進了齊崢的房間。

齊崢就站在門口,他一身黑衣,即使在在屋內,也依舊穿著保暖用的黑色大氅,以此相襯,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。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眉眼間的興奮,雙手交握,做出宴席上面恭迎賓客的樣子。

他老神在在,“這個日子,歡迎大家光臨寒舍。”

蘇琬琬啼笑皆非,平日裏若是有人過生辰,雖然開心,也往往會裝作不好意思的模樣,他倒好。

周南行端著長壽面“喲”了一聲,“哎呀,你這怎麽又老了一歲。”

齊崢一掌拍在他肩膀上,“畢竟我永遠虛長你一歲,小周子。”

周南行踉蹌一下,直接就越過齊崢踉蹌到了飯桌面前。

他身後就是蘇琬琬,蘇琬琬的長壽面還放在木盒子上面,危險的很,生怕齊崢一掌把自己也拍踉蹌了,嘴上可不能像周南行那樣氣人。

一雙杏眼看著齊崢,“生辰快樂!”

齊崢裝腔拿調的表情一下就維持不住了,一手撐門,一手捂臉,指尖溢出他無奈的笑聲。

“蘇琬琬,你太正經了啊。”

蘇琬琬也是笑了起來,“生辰本就是大事,一年一次,需得重視。”

放下長壽面的周南行頓覺自己被背刺,正要說什麽,又聽蘇琬琬道:“周公子一早起來就在準備這一大桌子菜,就是因為他把你生辰看得十分重要,我也一樣。”

不只是過生辰,也是感恩。

周南行摸摸耳朵。

還挺肉麻的,我要不要說些什麽。

齊崢挑眉,端起木盒子上面的碗,笑著向蘇琬琬點頭示意,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

三人坐下,蘇琬琬和周南行先是一人說了一句漂亮吉利話,才開始用飯。

齊崢註意到兩碗看上去極其相似的長壽面,“我方才就註意到了,為何有兩碗面。”

他其實並不愛吃面,但是每年周南行都會不信邪的做上一碗,他也漸漸習慣了。

周南行率先認領一碗,他指著齊崢左邊的那碗,“這是我做的。”

蘇琬琬也跟著,指著右邊那碗,“這碗我做的。”

齊崢簡單掃了一眼,就知道兩碗面雖然看著相似,但是暗藏玄機。

左邊的煎蛋圓潤光滑有色澤,右邊的蛋面則略顯黯淡呈焦黃色。左邊的面條光滑,右邊的面條則顯得粗糙。

他方才要是多看一眼,不需要介紹,大概也能看出來分別是誰做的。

周南行看熱鬧不嫌事大,一筷子敲在琬上,“齊崢,都是我們的心意,都吃下去!”

這兩個碗皆是又大又圓,面也很多,齊崢一個人肯定吃不完,蘇琬琬幫著圓場,“吃不完就放著也行。”

周南行嘆氣,“蘇小姐你還是人太好了。”

在兩人的說話間,齊崢捏起筷子,在空著的碗底點了點,確保兩根筷子對齊後,舉著筷子伸向周南行那一碗。

嘗了一口,皺眉,“難吃。”

周南行捂著心臟。

接著,齊崢又嘗了一口右邊的長壽面,揚眉,“不錯。”

周南行豎眉,“齊崢,可不興這樣的。”

齊崢口中面條咽下,眼中有些無奈,“你知道我不愛吃面條的。”

周南行不依不饒,“可是我娘說了,過生辰就是要吃長壽面的。”

“好吧,其實你做的也不錯。”

安撫好周南行,齊崢看向蘇琬琬,臉上掛起笑意,“蘇小姐,多謝你的長壽面。”

蘇琬琬知道他們兩人的關系好,平日就愛互相對嘴,但並不會真的生氣,就沒有插話,看著兩人一來一回倒也有趣。

等到喊道自己了,蘇琬琬搖頭,“一碗面而已。”

周南行自顧自地夾起一塊豆腐放碗裏,“蘇小姐,你說是不是每次過生辰,別的可以不吃,但是必須得吃上一碗長壽面?”

蘇琬琬點頭,“每次我生辰,我娘都會給我做長壽面,”回想起回去的事情,她的臉上不由得帶上一抹懷念,“不止我娘,我爹也會做,然後問我那一碗更好吃。”

周南行嘆了一瞬,像是想起什麽事情,悠悠道:“你的爹娘真好。”

蘇琬琬正要回話,突然察覺到這句話裏面包含的意義,一邊擡頭小心留意,一邊點頭,“我爹娘很愛我,我也很愛他們。”

周南行的眉尾顯然下垂了一些。

他在蘇琬琬說話的時候不留痕跡地看了一眼齊崢,看到他的神色沒什麽變化,才放心道:“真好。”

蘇琬琬突然想起,之前他們曾經說起,過年的時候家中淒冷,只有他們兩人一塊過節。

如今看他們兩人這般神色,難道他們的家中父母,早就已經逝去了嗎?

齊崢叩著碗沿,眉宇舒展著,隨意問道:“生辰的時候,你們一般還會做什麽?”

蘇琬琬猶豫道:“還會上街游玩,買新衣。”

還有很多很多,父母很疼她,即使自己過得拮據,也會給她買喜歡的,放縱她做很多事情,騎馬、垂釣,一般深閨女子接觸不到的,她因為喜歡,父母都答應她去了。

但是這些,好像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。

齊崢飲了一杯茶,“啊,好像是該這樣的。”

他話音一落,周南行已經見縫插針地引入另一個話頭。

“蘇小姐,這縣城裏,或者周圍有沒有什麽有趣的去處,我這幾日閑得慌,想出去走走。”

這一頓飯吃了好一會,等到散場的時候,氣氛已經愉快了不少,周南行收拾餐桌很是積極,端著幾個盤子就往外走。

“今日剩下的飯菜多,晚上就吃剩的,沒意見吧。”

齊崢氣笑了,“滾,越來越敷衍。”

許是他今日心情還不錯,站起身子開始主動收拾碗筷,這要是周南行在這裏,定然要擠眉弄眼笑上好一會。

蘇琬琬將之前擱置在桌子的木盒子拿起,“齊公子,過生辰時要做的事情,還有送生辰禮。”

這東西她挑挑揀揀了好一會,不貴重,只能勉強說有幾分心意。

齊崢依舊彎著腰,但是眼皮上擡,這樣一來眼睫就越發明顯。

微微皺眉,像是在思索這件事情的真實性,片刻後,淺笑了一聲,“好像是這樣的,但是周南行他很窮,沒有送過我什麽。”

蘇琬琬腦海中浮現周南行的模樣,衣著富貴,舉止雖然跳脫但是處處得體,她並不相信周南行真的是齊崢的下人,這樣的人應當出身不錯,但是與之矛盾的是,周南行廚藝高超,買菜的時候還會討價還價。

而齊崢也說周南行很窮。

她的思緒很快又飄到其他地方去,目光不由得落在齊崢身上。

他這樣性子的人,有身家富足,即使沒有父母家人,怎麽會沒有其他的朋友送生辰禮物呢?

許是蘇琬琬沈默的時間略有些久了,齊崢將空著碗放在一塊,饒有興趣的看向她手裏的盒子。

“你要送我什麽?”

蘇琬琬瞬間回神,將手裏的盒子遞了過去。

齊崢取出懷中的帕子擦了手,接過盒子,撥弄著沒有上鎖的鎖扣,將盒子打開。

裏面規整地放著幾本書冊,最上面的那一本的書封上,寫著“游記江湖”的字樣。這幾本書甚至不是新的,邊角微微翹起,是旁人看過的,但是保存還算良好。

修長的手指撥弄這書頁,齊崢道:“這些是什麽?”

蘇琬琬有些無地自容,“周南行說你喜歡江湖話本,我身上銀兩不多,手裏也沒有別的可以送你,所以就……”

她越說越慚愧,低下頭,“這些都是我的珍藏,我將我覺得最好看的幾本都放在這個盒子裏面了,你應當也會喜歡。”

也不知道齊崢是不是要安慰她,接話道:“不錯。”

蘇琬琬擡頭,發現他已經取出裏面的一本,還算溫柔地碰觸著書面。

齊崢歪頭看她,“你說,是因為我喜歡才送我這個?”

蘇琬琬沒想到他會問這個,點頭,“送人禮物,自然要送他喜歡的物件,不然如何讓他開心?”

齊崢不解,“可是別人如何要知道我的喜好,這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?”

蘇琬琬回想起自己曾經給父母、給鄧瑜送禮物時,滿心的期待與祝願。

希望他們收到禮物能開心,能驚喜,這就是送禮物的意義。

蘇琬琬道:“若是送禮物,自然是在乎,若是在乎,又怎麽會不去盡心了解他喜歡什麽呢?”

“收到喜歡的禮物,這是我們因為被在乎而擁有的幸福。”

齊崢的目光落在蘇琬琬身上,眼眸卻散開,像是在透過她看什麽東西。

緩緩呢喃著,“被在乎。”

他的臉色本就蒼白,厚重的大氅壓在他的身上也不閑臃腫,整個人淡得、輕得像是可以馬上消失了。

“啊,原來是這樣,”他看著書封喃喃道。

蘇琬琬擔心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,想要說些什麽來挽回,周南行已經折了回來。

他踏進門的時候聽見齊崢的自語,湊過來問道:“什麽原來是這樣,你在說什麽?”

齊崢瞬間回神,垂眉笑著把周南行推遠,“一天瞎打聽,碗洗好了?”

周南行哼哼,“這麽多碗是為了誰,也不知道幫忙收拾一下。”

蘇琬琬忙道:“我來幫你。”

齊崢將話本放進盒中,又將盒子扣上,開始幫著收拾。

周南行一邊“喲喲”起哄:你居然真的收拾了,一邊拿著碗筷再次出了門。

蘇琬琬跟在他後面打算走,正在收拾碗筷的齊崢,在她身後笑道:“謝謝。”

蘇琬琬心頭一松,轉身彎起眉眼,“你喜歡就好。”

接下來的一整天,蘇琬琬只在晚飯的時候看見了齊崢,其他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。

蘇琬琬本來還奇怪,他那樣跳脫的人,總不能一整日都悶在房間裏面。

第二日一早,在馬廄餵馬的時候,才知道了原因。

周南行打著呵欠,摸著小黃腦袋,“蘇小姐,我今日淩晨如廁的時候,發現一件奇事。”

蘇琬琬湊近了些,“什麽事?”

周南行自己餵馬總是會偏心,比如給小黃多餵一點玉米,這樣小黑把自己吃完了,就會去搶小黃的。

他拍了一下小黑的馬腦袋,“你主子平時欺負我就算了,你還打算欺負小黃?”

教訓玩小黑,周南心道:“我如廁大概是卯時,可我那主子的房間還亮著呢。搞笑的是,等我多走兩步,他就熄燈了。”

“嚇我一跳,太稀罕了!他一般都睡得可早了,昨晚上居然通宵未眠!”

蘇琬琬也是震驚,“他一晚上都在做什麽?”

周南行一拍大腿,“我也不知道啊!我聽到他翻書的聲音,可是他不愛看書,總不能大晚上在看書吧,那可真是見鬼了。”

這話一出,蘇琬琬瞬間猜到齊崢昨晚上在幹啥了。

她所送的那幾本話本確實好看。

周南行沒看到她送的是話本,所以猜不到,齊崢沒有跟周南行提起,她也不好直接將真相告訴周南行,只能打哈哈。

“是啊,或許是真的見鬼了。”

快到中午,周南行已經自發去廚房了,蘇琬琬先去祠堂,打算上香悼念。

她今日就打算與齊崢說明,若是順利,今日怕是就要離開了,行李昨晚上就已經收拾妥當。

來到祠堂的時候,發現裏面有人,一身紫袍,從背影看人很高。

齊崢將手中的香插進香爐,轉身。

蘇琬琬道:“齊公子。”

齊崢往邊上挪了一點,給她騰出位置,蘇琬琬上香過後,壓下心中的情緒,轉頭去看齊崢時,剛要出口的話頓了一下。

齊崢生得太白了,像是生下來就沒怎麽見過太陽似的,一熬夜,眼下的烏青就特別明顯。

看到蘇琬琬的神色,齊崢不自在地用手擋了一下臉,往外面走。

“出來說吧。”

到了日光下來,這烏青就更明顯了。

齊崢已然克服心裏障礙,坦然地看著蘇琬琬,“前幾日,你說你有事有求於我,你現在說吧。”

蘇琬琬早已經想好了,正要說,就被一道聲音打斷了。

“蘇小姐,你在這啊。”

蘇琬琬扭頭,發現原來是黃捕快。

蘇琬琬道:“齊公子,我們的事情等會再說吧。”

“黃叔叔,你怎麽來了。”

齊崢的視線在黃捕快身上停留了一瞬,點頭離開了。

黃捕快的臉色不怎麽好看,走到蘇琬琬身邊,“蘇小姐,我們找一個能說話的地方。”

蘇琬琬本來以為黃捕快是來為父親上香悼念的,見他神色間有幾分嚴肅,便帶著人往書房走過去。

穿過枯樹之間的小道,前幾日的雪已經在昨日都化作了水,只留下一些水痕。

蘇琬琬道:“黃叔叔小心地滑。”

黃捕快搖頭,“沒事。”

跨進書房,兩人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。

黃捕快雖然比較急迫,但是他沈吟了一瞬才道:“三日後,就是兇手行刑的日子,將在東市口斬首示眾,縣尉說……由我來執刀,到時候,你會去嗎?”

蘇琬琬的眼神瞬間放大,“他是如何招供的?”

這話倒是讓黃捕快楞了一瞬,尋常人只會問招供與否,不會問如何招供。

“這案子不是我負責的,據說是寫了口供後,簽字畫押了。”

蘇琬琬的腦海中滿是那一日,那個人渾身是血,看著她不停搖頭的模樣。

他是被冤枉的,簽字畫押定然也是屈打成招,他為何被人挑了舌頭,怕是就是為了讓他把這份冤屈,徹底地吞進肚子裏。

他何其無辜?!

蘇琬琬也明白為什麽要讓黃叔叔來執刀,因為黃叔叔是父親的親信,由他來為父親報仇,多解氣,自然不會有人有心去懷疑他的身份。

蒲華生,好算計。

蘇琬琬的指尖扣在手心裏,眼眶都忍得發酸。

黃捕快不明所以,只能問道:“那三日後你去嗎?”

他是不希望蘇琬琬去的,斬頭之刑未免血腥,蘇縣長和蘇夫人定然不願意讓她看見。

蘇琬琬搖頭,“我不去。”

黃捕快聞言點頭,算是讚許。

之後兩人沈默了一段時間。

蘇琬琬將心底的情緒壓下後,擡頭看黃捕快,發現他也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,主動問道:“黃叔叔,你今日來找我,是為了說這件事嗎?”

黃捕快下意識點頭,反應過來後,看著蘇琬琬,眼裏滿是覆雜的情緒。

半響,他嘆了一氣,“蘇小姐,三日後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,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啊?年後,新上任的知縣也就要到了,這宅子……”

這宅子不是歸蘇家所有,而是歷任的知縣所有,新的知縣一旦傷人,蘇琬琬便沒有理由再住在這裏了。

黃捕快本來有心讓蘇琬琬先住在自己家,反正自己家也有一個女兒,也方便。

但是就在這幾日,他在調查福來客棧的那個殺手時,發現那個人竟然是之前清剿的賊寇之一,其武藝在賊寇之中也是出類拔萃的,當時為了抓他花了好一些力氣。

這太巧合了。

為此,他詢問了當日在值班的人,可是無一例外,都只能得到一個“不知道”、“沒看到他跑出去”的回應。

這怎麽可能呢?

每個牢房都牢牢上了鎖,他任職這麽多年,從未有人能夠逃出來,為何突然就有人逃了?

那只能是有人把門打開了。

黃捕快就忍不住去想,可是誰有這個權利呢,讓獄卒把門打開,還在他詢問時都異口同聲地說沒瞧見。

能有誰呢?

他想著想著就出了一身冷汗,可是他又不得不防。賊寇出來就徑直來找蘇琬琬,他們之前素未謀面,難道是他看蘇琬琬不順眼嗎,會這麽荒謬嗎?

然後,他突然想起,之前還有一個賊寇也跑出去過,被發現死在東市口,傷口是後背的刀傷,負責這件事情的也不是他,但是聽別人提起過,因為刀口太窄,之前從來沒有看著這種類型的刀,所以一直沒有抓到兇手。

但是就在昨日晚上,他的腦海裏,突然就浮現出齊崢腰間的刀,剛好合適,所以那個賊寇也是去殺蘇琬琬,被齊崢殺了嗎?

難怪,那日在衙門,縣尉對齊崢的反應如此奇怪,三言兩語就要把人壓進大牢。

他似乎想通了一切,可是後背卻浸濕了冷汗。

蘇琬琬其實也不知道去印山城找了知府後,她應該去哪裏,她沒有從父母口中聽到其他親人的消息,之前她雖然好奇,但是並不在乎,如今卻覺得無處可去。

蘇琬琬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黃捕快一閉眼,到底是沒忍心把這件事情全部說出來,只是勸道:“蘇小姐,若是可以,離開縣城吧。”

縣城……危險。

他不過是一屆捕快,哪裏護得住她。

蘇琬琬從黃捕快的話裏面,聽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,身子靠近了一些。

她看著黃捕快的眼睛,“黃叔叔,你都知道些什麽?”

黃捕快也覺得蘇琬琬的反應不大對勁,“蘇小姐……”他正要問,眼眸裏面突然閃過什麽東西,他的視線瞬間投向蘇琬琬的身後,一躍而起,腰間的跨刀猛地向蘇琬琬身後砍過去。

蘇琬琬的耳邊,“嘭”地響起巨大的碰撞聲。

黃捕快揮刀的同時,不忘提起蘇琬琬的胳膊將人擡起來,然後往遠處一送。

“躲遠點!”

蘇琬琬被迫往房間深處跑了幾米,穩住身形,匆匆往後看,發現一個渾身黑衣的人臉也被捂住的高大男人,正在和黃捕快對砍。

那個男人刀刀利索,勁也很大,砍得黃捕快節節敗退。

蘇琬琬試圖讓自己平靜,提著裙擺,飛快地跑到窗口,一邊往外爬,一邊大聲喊:“齊崢!周南行!救命!”

在這裏她幫不上任何忙,只會拖後腿,她必須馬上找到援兵過來。

她的聲音和四肢都在發顫,好不容爬上窗臺,要往下跳的瞬間往房內一看,恰好看到黑衣人一刀躲過黃捕快的防守,狠狠地劈在黃捕快的身上,一道血霧瞬間炸開。

蘇琬琬的動作瞬間怔住了,她的身子順著慣性往下落,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
哭得淒慘而痛苦,“黃叔叔!啊,黃叔叔!”

縱然被斬死於刀下定然會萬般痛苦,但是她寧願自己去承受,而不是讓關心在乎自己的人,就這麽因自己而死去!

她一邊哭喊,一邊試圖站起來,繼續往前跑。

淚水模糊了眼睛,她已經看不清周圍的任何人與物。

她只能聽見身前與身後都傳來破風聲,這兩道破風聲最後交匯在一塊,發出劇烈的轟鳴聲。

她被一只手扣住手腕,猛地往後一帶,然後落入一個懷抱。

齊崢把人護在懷裏,人站不穩,他就摟著腰穩住,視線略過蘇琬琬的頭頂,看向對面站著的人。

那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衣裏,唯獨漏出一雙眼睛,在看齊崢手的刀時,眼神有一瞬間的停滯。

蘇琬琬的雙手抓住摟著自己的手臂,近乎是哀求,“救救黃叔叔,救救他。”

齊崢低頭回應,“好。”

黑衣人見齊崢分神,兩腳一蹬,瞬間離開原地打算逃走。

齊崢將刀一扔,“周南行,抓不住活的,就把死的留下來。”

周南行反手握住刀柄,身形一動,聲音就已經飄出了好遠。

“沒問題。”

知道蘇琬琬站不穩,她的披風散開時,能夠看見膝蓋的位置浸出了血跡,齊崢將人打痕抱緊。

窗口足夠寬敞,他抱著人在窗前一躍,輕松就進了書房。

蘇琬琬被他放在椅子上,轉身去看黃捕快的傷勢。

他先是探了黃捕快的鼻息,又摸了脈搏,最後為死不瞑目的黃捕快合上眼。

蘇琬琬看著他的動作,喉嚨發緊,想問什麽又問不出來,最後只能抽噎著哭,掙紮著跑到黃捕快的身邊跪下。

“黃叔叔……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

齊崢見她情緒激動地厲害,無聲地伸出手,在她的頭頂摸了摸。

門外傳來腳步聲,齊崢走到門口,周南行就在門前。

周南行身上沒有沾一滴血,但是繡春刀已經染紅了。

齊崢問道:“看出些什麽?”

周南行回憶著剛才的場景,“這次不是賊寇,身手好上很多。”

齊崢道:“他認得繡春刀。”

這大概率是體制內的人。

周南行點頭,補充道:“他大概有必須要死的理由,我本來想挑斷了他的手筋活捉的,他自裁了。”

——

蘇琬琬用馬車,將黃捕快的屍體送了回去。

黃家的人都崩潰得厲害,伏倒在黃捕快的身體上,哭訴著他為何死得這麽早。

屍體是蘇琬琬送回去的,黃夫人只能一邊又一邊地問:“老頭子是怎麽死的?他脖子和胸口的刀傷,是怎麽來的?”

蘇琬琬無法撒謊,只能一遍遍的道歉: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黃叔叔是為了保護我。

她能感受到黃家人對她怨恨。

無論之前關系如何,她終歸是害死了黃叔叔的命。

在黃家,她在一次看到了黃叔叔的女兒,和自己一般大,哭得和前段時間的自己,一模一樣。

難過和絕望。

黃叔叔就是家裏的頂梁柱,沒有了他,日後黃家的日子怕是要艱難極了。

蘇琬琬紅著眼眶,擡頭去看齊崢。

“齊崢,我想拜托你的第一件事情是,你能借我一點銀子嗎?”

從黃家回來的時候,已經是黃昏了,蘇琬琬和齊崢坐在馬車裏面,周南行在馬車外趕車,三人是第一次如此安靜。

蘇琬琬眼神放空,身體隨著晃動的馬車緩緩搖動。

老大好久沒有拉過馬車了,還有些激動,它亂動地幅度大了,蘇琬琬跟著晃動的幅度自然就大了。

可是蘇琬琬沒有察覺,直到她整個人往前傾,一頭砸在了對面齊崢的大腿上。

把齊崢嚇了一跳,兩手撐著蘇琬琬的肩膀把人扶起來,“蘇琬琬,振作點。”

蘇琬琬的意識,像是拉漁網一樣慢慢回籠,她穩住自己的身體坐好。

下意識回答:“好。”

車外的周南行聽見車內的動靜,好心道:“蘇小姐,你可以和我們說說話,這樣會好一點。”

為了增加可信度,他補充了一句,“我娘說的。”

蘇琬琬看著身前的齊崢,像是想起什麽,抱著渺茫的希望,“齊崢,你是錦衣衛,知道蒲華生壞事做盡,你能不能……”她覺得自己有點不知好歹,抿了下唇,卻還是不知好歹地問了下去,“你能不能抓了他,依法處置。”

這樣,冤情得以曝光,不會再有人追殺她,還能給黃叔叔報仇。

齊崢只是沈默了一瞬,“我不行。”

錦衣衛權勢滔天,當然可以,但是齊崢不可以。

蘇琬琬眼裏的光突然散開,“哦,這樣。”

“那你能不能送我出城?”

齊崢點頭,“可以。”

蘇琬琬垂著腦袋,“多謝。”

“還有呢?”

蘇琬琬擡頭,“什麽?”

齊崢的右手手指輕輕敲擊在蘇琬琬方才撞到的腿部,溫聲道:“我可以再允諾你一件事情。”

蘇琬琬今日哭得太久,腦袋有些昏沈。

制裁蒲華生果然還是太過為難,那還有什麽能夠不那麽過分呢。她要出城,但是齊崢是來調查什麽東西的,他可能還沒調查完不會走,她不能讓齊崢送她去印山城。

那麽還有什麽呢?

還有她對不起的人嗎?

半響,蘇琬琬道:“那個壓在大牢的人,他不是殺我父母的兇手,他是無辜的,能不能救救他?”

齊崢無奈地笑了一下,伸手拍拍蘇琬琬的腦袋,“傻孩子。”

雖然不能抓了蒲華生,但是可以殺了他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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